102队 李 艺
他是踏着春天的细雨来的,打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,一身青衣被雨淋湿了半边,清秀的五官经理长年的风霜,却依旧温婉如玉。他朝我腼腆地笑。他说小生徐霞客,字振之。他说话轻声温柔,就像春天吹落蒲公英的微风,我想原来江南的才子,也像江南的烟雨,好凄迷。
族人说父亲遇到他时,他已穷困潦倒,在湘江遇到盗匪险些丧命,却依旧坚持南行。到云南时已经身无分文。
他是一名文弱书生,却是一名游者。而我是纳西族土司木增最小的女儿,我的父亲从小崇尚中原文化。他是父亲最尊贵的客人。族人都尊称他为先生,而我对他亦是充满了好奇。我两眼瞪圆盯着他看,他有些拘谨,别扭地别开眼逃避我的目光,是少年的腼腆羞涩。我朝他说:“你知道范蠡和西施的故事吗。”见他有些发愣,我连忙补充道“我在父亲的书里面看过,你不是江南来的书生吗,你应该知道的。”他听到我的话,笑了起来。对我说,“我自然是知道的。”我接着问他,“那西施真的和范蠡隐居了吗?”他笑了笑继续说到:“这只是个传说,真正的西施可不是和范蠡在一起哟,这些故事是戏文里杜撰的。”他的笑像四月的春风,让人从心里泛出温暖,我崇拜地看着他:“先生,你还有其他故事吗?”
时光飞逝,一转眼三年过去,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周游各地,他说他的梦想就是踏遍华夏,记录各地人文,他沉迷于云南道教文化和云南的奇山异水,三年间他给父亲修订著作,闲暇回来时便给我们讲中原文化,讲老子,霍去病,讲红拂绿珠,每次我们都能听得津津有味。大家都叫他先生,而我喜欢叫他振之。每次都被父亲骂不知礼数,但是我依旧固执地叫他“振之,振之”。
他和父亲再次远游回来的时候,我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。父亲忙着给我挑选族内优秀的男子,我涨红了脸跑到少年面前问他“振之,你娶我可好?”,他开始有些不知所措,后来却了然地说“你还小,过几年你便不会这样想了。”我哭着问道:“振之,难道你不喜欢我吗。”他叹了一口气说:“木情,你的父亲是我的挚友,你的哥哥是我学生,而我的妻子在江南等我回去。”他看着我,就像兄长一般慈爱的眼神,我的心突然扑腾地被刺了很多下,我惊愕地看着他,手足无措地跑走了。我从此后便再也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。我无数次地想,如果他没有妻子该多好,也许他会留在云南,或者带我回传说中仙境一样的江南,但是,凡事没有如果的啊。
没过多久,他病了。因为长年出游,长期长途跋涉的走路。他的双腿患上恶疾,他再也不能行走。他再也不能远游,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,双眼间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,再也不如曾经那么闪闪发光,我总躲在角落看他坐着轮椅望着窗外发呆,我想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,小心翼翼守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喜欢。有时候我会自私地想,如果他常病不起至少我每日可以看到他,陪着他。想着又会摇摇头,为自己内心的阴暗忏愧万分。
父亲想尽了办法也没有医好他的腿。有一天他突然向父亲辞行,眼睛里又恢复了点点星光,他说他已经离家十年,他自幼尤钟情于地经图志,从小即立下了“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”的旅行大志。从十六岁便开始探询名山大川的奥秘,每到一处便把自己所知、所闻、所见记录下来,现在是时候把这十年的所见所学编录修订。父亲欣然同意,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梦想的坚持,更是因为江南名医遍布,定能医好他的腿疾。
他走的那天也是樱花烂漫的三月天,和他来的那天一样下着蒙蒙春雨,我假装生病逃避去送他,我害怕见到他,我怕我会不小心留下眼泪。我怕我年少时的小心思被人发现。
他终还是走了,族人说他走的那天仿佛在等待什么,在樱花树树下徘徊了很久,最终,他走了,带着我少年时代初涩的爱恋。
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五年以后,他派人给父亲送了信,他在江南找到名医医好了腿,他的梦想从未停止,他会继续出游。
然后便是十年后了,他旧病复发在也不能走路。他决定不再出游把他毕生游历的心血写成游记。而我早在七年前已经嫁人生子,那个少年成了我埋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。没有人知道那一年,樱花漫天的四月天。我装病没去送他,我站在远处山坡上悄悄地看着他站在樱花树下徘徊,离去。我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哭了整整一天。
再过了十五年。远方寄来信,是他儿子写的,他走了,完成了毕生心愿离去。完成了著作《徐霞客游记》,享年57岁。午夜梦回之时,我总梦到,那个少年为了自己的游学梦想,饱经风霜,依然坚持。我总梦到那个打着油纸伞地少年,他朝我腼腆的笑。他说小生徐霞客,字振之。他说话轻声温柔,就像春天吹落蒲公英的微风。